English

彭名燕和长篇小说《大腕》

1999-11-11 来源:光明日报 斯英琦 我有话说

前些年文学理论界推出了一种“文本”的概念和“细读”的方法,据云作家完成了作品,就如丝尽的春蚕僵直地倒卧在文本之外而死亡,“文本”则成了一枚压紧了一切美学学说的小坚果的硬壳,当读者辛辛苦苦地砸开这个小坚果,他们便有幸独步一个孤悬的完美的世界,在臆梦般的“细读”中神游八极,完成类似原始造型活动的“再创作”。这种克罗齐式的简化体系在“文以载道”之风几近扼杀了一切有独创价值的文学艺术的时代,固然有矫治积习的革命性意义,然而“文学是什么”这个基本的问题终将逼使我们去思考:“文学”叙说什么,和“文学”如何叙说。前一问把我们逼向“人生”,后一问则把我们逼向了从未“消失”的作家。换言之,要回答这个基本问题,起点就是作家是以怎样的姿态写作,以怎样的审美态度疏理和讲述他所在的“人生”的。

长篇小说《大腕》作为精神产品的成就和意义,在浓淡明晦不一的方家评论中已得到了良好的赞誉,作为一个经常具有好奇心的读者,我却对彭名燕的写作姿态更感兴趣。阅读体验告诉我们(把“文本”看作美妙的小坚果的人们除外),披览一部优秀的作品也是读者和作家晤对的过程。在优秀的长篇宏制后面通常站着一位巨人,这位天才的巨人或是高大睿智,或是迹近疯狂。他们引领着读者轻轻打开天堂之门的同时也推开了烈火熊熊的地狱之门,他们以梅菲斯特般不容抗拒的魅力使读者震撼,也使读者迷离,使惯于回避现实苦难的广大读者痛心彻骨而无所逃遁,从而把一个“伟大的问号”烙在我们灵魂深处而终身难忘。彭名燕当然不是巨人,她是一位回避“沉重”的作家,她秉持着“与物为春”(《庄子·德充符》)的达观的生活境界和创作态度,因此而在她作品的最辉煌处达到了近似道家的审美境界。她的基本精神是乐观、明朗、向上的,无疑这种生活境界带有自我安慰的虚幻的性质,然而它绝不等同于狗苟蝇营的混世主义或委琐的犬儒主义,因为作家并不因此而否定人生的意义和价值,相反在作家豁达乐天的创作姿态之中包藏着对生命的热爱和欣赏。她以影视圈过来人的身份向我们这些圈外人历历描述影视大腕、小腕们的日常生活,勾心斗角,从影从歌,啼笑爱嗔,以亲切而善解人意的笔调告诉我们,这个在外人看来光怪陆离的行业圈子其实也是由平平常常的人组成的,他们的人性并不比我们多些什么,也不会少些什么,小说在既不吟风弄月,又不渲染花边新闻、桃色事件的生活常规的基调中,向我们展示了这个特殊行业的五色人生:有陈轶夫和陈超夫父子的爱与对峙,有丁光明的锄强扶弱、不为世俗所染,有老艺术家陈轶夫的大智若愚、成人之美,有在拿腔拿调的邓玉婉陪衬下“艺术至上、艺德至上”的中年艺术家曾凡的人格光彩。人生是那么美好,世界的缺陷是那么可以理喻和原谅……作家正是以这种“超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庄子·天地》)的审美态度、心存仁恕而满怀喜悦地叙述着这个世界,欣赏着她卷中的人物,因此,她笔下时时可见“大善”;至于“恶”,则是作家所回避和力图超越的,即使是“小恶”,如妮子的人生浮沉,胖春花(野猫)的欲置妮子于死地,和妮子成名后对钱梅莹的如法炮制,也无不具有“合理性”的人格基因和道德天地。这种“唯喜大善、兼容小恶”的自限的尺度使作家写到令人齿冷的于飞飞时,还要设计出一个可怜的“咪咪”来为于飞飞缓颊,这就使人颇有艺术真是谎言的不敬之思了。然而,彭名燕毕竟是以真实人生为师的,这使她有时也无法逃避人性的真相,无意之中会揭示出人类文明外衣之下耻辱的烙印。

白丽云要以一台奔驰车换取许巍三年的爱情,许巍对妻子笑笑说:“如果真的她看上了我,跟一个年轻的富婆我也认了。”笑笑则不屑地:“你以为我那么传统重情?把你让给她我也认了,只要有大奔,有足够的经济补偿,我自己舒舒服服地过罗!”虽然这宗以奔驰车作卖身契的人身交易最终流产了,但它却揭出了一个古老的事实,即人曾经是可以标示价格、可以买卖的。在文明社会人们虽羞言“价格”,但“价格”却在人们的各种交往关系中阴魂不散,此时,在许巍夫妇和白丽云中间它终于坦然登场了,许巍的交易价格在此时此际是一台奔驰车,可笑吗,似乎不,可悲吗,似乎也不,有笑笑对许巍的反应为证:“嗯,它(奔驰车)的魅力早已超过了……你。你没戏了,我永远也不会为你睡不着觉。”价值与价格的握手言欢(而并非温柔的人们所说的“对峙”),喜剧般(?)再现了世俗的人生本相。那么,人而标示出价格,是社会的进步还是退步,是人的沉沦还是勇敢呢?

毕竟像许巍与名车这样让人掩卷而思的沉重时刻不多,当愉快而轻松地读完这部出色的长篇时,我仍然感谢作家平等的朋友的姿态。彭名燕的创作思维中没有疯狂的基因,她是一位身心再健康不过的作家,她回避沉重的首要原因正是为了摆脱人生的种种痛苦和不安,而文学基本功的圆熟,也使她无须在作品中语无伦次地以装疯来藏拙。她聪明过人,却也自知不是天才,她可以把枯燥乏味的学车、驾车,车的性能、价格讲出盎然的情趣,可她绝不冒充天才的睿智,她从不在小说中以居高临下的哲人的姿态横生议论或作独断式预言,她的作品以市场经济的浪潮托起人生的波澜,以影视圈的悲欢故事影塑市场经济给社会带来的巨大生机和动荡,但是,她笔下的人物及其生活,都在“摸着石头过河”,这是真实的人生,也是真实的历史写照。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